记者胡慧茵 广州报道

　　为了重回全球半导体第一阵营，日本政府在投资上持续发力。

　　4月10日，日本工业部敲定一项计划，向国家支持的芯片制造商Rapidus提供额外的3000亿日元（22.7亿美元）资金，用于在北海道北部岛屿建造一座半导体工厂。此前，Rapidus已获得日本政府提供的700亿日元初始资金。

　　日本大幅提高在芯片领域的支出，以期提升其在全球半导体市场的地位。近日，据国际半导体产业协会（SEMI）的数据，日本明年预计将在晶圆厂设备上投入70亿美元，较今年增长82%，增幅位居全球之首。

　　当前日本正摩拳擦掌，想在半导体领域进行一场“反扑”。但问题是，日本在芯片领域已经远远落后于对手。市场分析机构IC Insights 的数据指出，全球半导体市场中，美国以超过一半的份额稳居榜首；其次是市场份额为22%的韩国，中国台湾紧随其后，份额为9%，紧接着欧洲地区和日本的市场份额均为6%。相比起上世纪90年代在芯片市场占据49%份额的高光时期，如今日本在半导体领域的落寞令人唏嘘。

　　让外界好奇的是，日本在芯片产业为何会迅速衰落？持续投入财政支持并集中火力发展2纳米芯片，会为日本芯片业带来一个怎样的未来？

　　从“独领风骚”到走下神坛

　　伴随着国际贸易摩擦日益加剧，近年来各国都十分重视半导体制造的本土化进程，以确保本土半导体的供应链安全。面对日益紧张的竞争格局，日本政府也早早制定了重振半导体产业的路线图。

　　2021年6月，日本经济产业省公布了《半导体与数字产业战略》，将芯片发展战略分为三步，包括确保制造基地、开发未来技术以及面向新一代技术与其他国家进行合作。自此，日本政府不仅从政策上明确了扶持本国半导体产业的目标，还频频在该领域制定新的投资计划。可即便如此，日本还是未能阻止其半导体产业倒退的势头，该产业在全球的市场份额从上世纪80年代末的50.3%一路下跌，到现在只有6%左右。反观美国、韩国和中国，它们的半导体市场份额都在稳步提升。

　　日本半导体产业风光不再，但其衰落并非发生在旦夕之间。

　　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金砖国家研究中心副主任、研究员谭娅向记者表示，总的来说，日本芯片产业在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达到鼎盛，主要得益于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日本公司在技术创新、质量管理等方面的优势。然而，随着美国等其他国家加强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，以及日本经济长期低迷，日本芯片产业的竞争优势逐渐丧失。

　　她认为，造成日本半导体产业衰退主要有三方面原因：“首先，美国在上世纪80年代曾对日本芯片实施贸易限制和制裁措施，包括限制性进口配额、高关税、限制美国企业对日本出口芯片设备和材料等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日本芯片产业的发展。其次，日本政府对芯片行业的支持力度逐渐减弱，日本芯片企业在技术创新和研发方面的投入不足，导致产品技术含量低、性能落后，难以与其他竞争对手竞争。第三，日本的芯片产业长期以来以生产低附加值产品为主，而在高端芯片领域投入相对较少。随着市场竞争加剧和技术进步，这种产业结构不合理的问题逐渐显现出来，使日本芯片产业的整体竞争力下降。”

　　在日本企业（中国）研究院执行院长陈言看来，日本半导体产业在竞争中落后，还源于如今芯片生产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他向记者表示，日本在研发和生产方式上选用了垂直生产方式，产品以生产企业的生产内容为主，没有照顾到客户的需求。久而久之，日本企业生产出来的产品并不能贴合市场需求，其生产方式落后于其他国家选用的代工等水平生产方式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陈言还认为这跟日本国内产业发展滞后有关。在人们日常生活中，使用半导体的领域就包括手机、家电、电脑和汽车等。到了4G时代，日本的手机制造业、电脑甚至汽车都面临技术落后的问题，相关产品也开始没落。

　　“日本这部分产品没能成为世界市场消费的主流，企业对半导体的使用需求自然也会减少。日本半导体产业本来就存在开发能力不足、不适应新市场的特点，如今还面临市场需求收缩的问题。”陈言表示，日本原本占据优势的汽车行业也开始倒退，如丰田汽车去年的产量录得同比下滑，这是十年来首次，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缺少半导体。

　　剑指2纳米芯片提升竞争力

　　如今在半导体行业头部版图中，已经没有日本企业的踪影。为了扭转本国在半导体产业上的劣势，日本政府试图通过投资重拾昔日的产业辉煌。但目前来看，日本政府振兴半导体之路仍存在不少挑战。

　　陈言表示，“日本的芯片在部分领域占据着优势地位，比如在手机摄像头、陶瓷电容、闪存芯片等。可即便如此，日本的芯片已经在大多数领域失去了市场。”海通证券科技行业资深分析师李轩也持相近的观点，他向记者表示，目前日本仅有原材料和部分制造设备在全球领先，在其余领域其市场地位都不算高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尽管日本全国有84家半导体相关企业，数量为全球之最，但目前日本企业仅负责生产半导体产业链中的低附加值产品，约64%的半导体产品需要依赖进口。陈言认为，比如对于家用的40纳米半导体产品以及汽车用的30纳米半导体产品，日本还得从台积电或三星进口，这种依赖也会给日本的制造业生产带来影响。

　　面对种种不利因素，日本政府制定相关发展战略。根据日本制定的半导体数字产业战略，该国将加强与海外合作，联合开发尖端半导体制造技术并确保生产能力；加快数字投资，强化尖端逻辑半导体设计和开发；促进绿色创新；优化国内半导体产业布局，加强产业韧性。新战略的目标是将日本打造成半导体产业在“亚洲的核心基地”。

　　为了达到这一目标，日本在去年成立了一家名为Rapidus的高端芯片公司。该公司是由丰田汽车、索尼、日本电信电话、日本电气等8家日企合资成立，其构想在2025年至2030年间开始生产“超越2纳米”的高端芯片。

　　由于对Rapidus在日量产2纳米芯片寄予厚望，因此日本政府把更多资源向该公司倾斜。目前，Rapidus不仅获得来自政府的700亿日元支援，还获得丰田、索尼等日本国内8家企业的共计73亿日元的投资。

　　尽管投入了大量资源，但依靠发展Rapidus能起到多大效果仍然存疑。李轩表示，Rapidus的目标是最早在2027年量产2纳米芯片，这也是台积电、三星还在研究的项目，日本希望弯道超车实际上是比较困难的。

　　陈言认为，Rapidus的目标是聚焦高端芯片，但日本投资中高端芯片滞后。更重要的，芯片折旧时间短，一般更新周期是一至两年。目前台积电已经有生产两纳米芯片的基础，而日本大额投资生产，必然面临着高昂的成本，意味着售出价格也会更加高，这将导致日本产的芯片在市场上不占有竞争优势。

　　新格局下的挑战

　　全球多国正加速振兴本国的半导体产业，并给予巨额的财政支持。其中，美国将向半导体行业提供约527亿美元的资金支持；韩国到2030年将为本土芯片制造商提供4500亿美元的税收优惠；到2030年，欧盟拟动用超过430亿欧元的公共和私有资金支持芯片生产、试点项目和初创企业，并大力建设大型芯片制造厂。

　　激烈的竞争下，日本自然不甘落后。国际半导体产业协会预计，日本明年将在晶圆厂设备上投入70亿美元，较今年增长82%，增幅位居全球之首。但与美国等国家相比，日本的投入规模依然逊色。

　　谭娅认为，日本政府的投资计划若是能有效实施，将有助于日本半导体产业在全球市场的竞争中取得优势，特别是在高端芯片领域的研发和生产方面，对推动半导体产业与其他产业的融合也会起到一定作用。但问题是，日本的财政刺激能起到多大作用依旧存疑。

　　她表示，若要使这个计划取得成功，还要考虑背后的限制性因素，包括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合作和协调，日本长久以来的老龄化问题和劳动力成本偏高问题，以及能否持续推进创新和技术等。

　　陈言也认为，政府注资所起到的效果可能有限，“日本作为高度发达的自由市场经济体，其产业发展并不能只依赖政府扶持，关键还得靠市场导向。”

　　为了使本国芯片业重回第一梯队，日本一边加大财政投入，一边加强尖端芯片领域的出口管制，进行排他性竞争。在陈言看来，日本进行芯片出口管制并放弃中国这个全球最大的芯片市场，将带来众多负面影响。他表示，“由于在手机、家电等方面的落后，日本芯片在国内缺乏应用场景，再加上出口市场减少，这将大大削弱日本芯片业的创新能力。”而且，陈言认为，日本部分半导体大企业所获得的利润率较为固定，很多已经失去了开发新产品和新技术的动力。

　　值得注意的是，当前全球芯片业陷入过剩危机，多家半导体公司都交出了惨淡的成绩单。以去年四季度数据来看，三星电子2022年第四季度利润同比大减69%，为4.3万亿韩元（约合232亿元人民币），这是三星电子单季利润近8年来首次降至5万亿韩元以下，同期LG电子利润同比锐减91.2%，为655亿韩元，自2018年第四季度以来首次降到1000亿韩元以下。日本半导体业同样受创。日本半导体制造设备协会（SEAJ）的数据显示，今年2月，日本半导体制造设备的销售额，录得连续5个月的环比下滑。该协会报告认为，日本造半导体设备的销售额2023年度将比上财年下降5％，降至3.4998万亿日元，四年来首次低于上年。

　　在行业低迷的情况下，外界预计，未来半导体行业的竞争会越发激烈。

　　“目前全球芯片行业面临诸多挑战，包括供应短缺、价格上涨、需求放缓等，而芯片作为数字化时代的核心产业，仍然具有非常广阔的发展前景。”谭娅表示，从长远来看，随着数字化进程的不断推进，全球对于高性能、低功耗、多功能芯片的需求将会持续增长。

　　手握一部分半导体材料和关键设备的生产技术，日本将在竞争格局中占据怎样的位置？

　　陈言认为，日本政府对芯片支持的投入有局限性，“日本扶持芯片行业只是资金扶助，并不像中国那样给予政策支持，再叠加日本经济发展长期停滞，我认为日本芯片行业未来的发展将难有大的起色。”

　　谭娅也向记者表示，日本想要提升自身在全球芯片市场中的地位仍面临诸多阻碍和挑战，特别是中国、美国、韩国等国家和地区的芯片企业不断加强技术研发和市场拓展，将对全球芯片竞争格局产生重要影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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